引言
《周氏冥通记》是南北朝时一部非常奇异的记录道教灵验的书卷,由茅山著名道士陶弘景根据其弟子周子良梦的杂记底稿整理、编辑而成的。
全书共分为四卷,记载了周子良从515年5月23日到服丹而死一年多时间里所做过的与众多神仙交往的梦,充满异彩纷纭、虚荒诞幻的色彩。
这部作品不仅是道教宣教的活标本,而且也因全书以梦事结构、组织全篇和奇幻的想象力、丰富的人物描写,成为中国古代记梦文学成熟的标志。
一、相关研究
对于这部在我国志怪小说发展历程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作品,关注者却并不多。
仅有的研究也无不将《周氏冥通记》定位为一部描述主人公周子良在死亡与生存的斗争中最终屈服、妥协,最后心力交瘁而死的恐怖、变态心理的作品。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可以说是詹石窗教授在《道教文学史》中的剖析,詹先生认为,“《周氏冥通记》四卷披露了周子良一年多时间里的思想历程和内心世界的重重矛盾。
透过其内心世界,我们看到了一个年轻道教徒所经历的种种磨难和走过的艰辛坎坷道路。”而生与死的矛盾一直在他内心深处激起一层层波澜。
从第一次白日做梦遇见掌管冥府事的赵丞,在周子良身上经历了几次生与死的斗争。
在詹先生看来,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死神降临恐吓的梦,与他本人艰难、痛苦的生存状态有很大联系,这主要表现在他从小离开双亲,没有体会到父爱母爱的温暖,所摄养姨母对他照顾不周,甚至对他大加斥骂。
另外病魔缠身也是导致他不断与阴间鬼怪“打交道”的一大原因。总之,在詹先生看来,与周子良打交道的都是阴间鬼怪,这些鬼怪时时恐吓、威逼、软硬兼施地逼迫周子良去做冥府的鬼官。
二、情感基调
通过对《周氏冥通记》的进一步阅读,本人对这种说法不得不提出质疑。本人认为周子良对修道成仙之事固然有过怀疑。
但这只是梦记中的最初记载,在神仙的教育下,他马上变得虔诚,甚至最后为了成仙而选择了服丹而死。
宗教固然是“颠倒的世界观”,但宗教也能使人们的欲望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因此,本人欲从宗教体验对宗教徒的心理满足感角度,探析《周氏冥通记》的感情基调。
认为其不是建立在悲苦、无可奈何的恐怖心理之上,而是建立在由于对神仙信仰的痴迷而走火入魔,最终心甘情愿地选择死亡的基础之上。
因此,整部作品并非充满地狱般的阴森气氛,相反充满了求仙入道的虔诚气氛。
当然它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宗教对人们精神的荼毒,正是周子良的甘心受死,以为死后可以成为快乐神仙,才更显出其可悲,才更显出宗教杀人不见血的本质。
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说明这一观点:关于范帅、二茅君等鬼官身份的考察。詹先生所说的“死神”、阴间鬼怪指的是赵丞、范帅、保命、定录二君等,这一说法是值得商榷的。
根据道教的说法,神仙世界具有一个庞大的体系,大体分为天仙、地仙、鬼仙等几个级别。鬼帅、地下主、鬼官都隶属于鬼仙,“鬼帅武解,(地下主)主者文解,俱仙之始也。
度名东华,简刊上帝,不隶酆宫,不受制三官之府也。”做鬼官也是世有功德,潜心修道,积善祛恶,多年才能修得的业果,是“仙之始”,而且经过进一步修炼和积功德,仙阶可以逐渐上升。
而关于赵丞、范帅,《真诰》中均所记载,“范幼冲,辽西人也,受胎化易形,今来在此,恒服三气。……为之十年,身中自有三色之气,遂得神仙。”
“赵威伯者,东郡人也,少学邯郸张先生,先生得道之人耳,学道得仙……遂授行挹日月之道,又服九灵明镜华,遂得仙。昔亦来在华阳内,为保命丞。”二人在《真灵位业图》中均列入第六右位。
至于三茅君更是名列上真,大茅君茅盈,《真诰》中全称为:“东岳上真卿司命君”,简称为“司命君”,中茅君茅固,《真诰》中全称为:“句曲真人定录右禁郎茅季伟”,简称为“定录君”。
小茅君茅衷,《真诰》中全称为“三官保命茅思和”,简称“保命君”。在《真灵位业图》中分别列于第二左位,第六中位,第六左位(其中中茅君还被列于第四左位)。
这三兄弟成仙的故事流传得很早,《神仙传》、《云笈七签》、《集仙传》、《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茅山志》等书中都有记载,是道教中流传较广、地位较高的得道仙真,许多地方还有专门供奉他们的三茅君祠。
因此,虽然神仙有等级高低之分,但与凡人、鬼怪是有根本区别的,将赵、范、二茅君等划入妖魔鬼怪之类,是不妥当的。
周子良在梦中打交道的不仅有上述提到的几位,还有更多仙真,而且遇仙等级越来越高,通神的形式也越来越高级。
最初,周子良梦里出现的只是一些下品鬼仙,如保命府赵丞、范帅,接着有紫阳仙童和华阳玉童来传达仙人旨意,到后来易迁宫女仙与之相会,而且还有周紫阳等上品仙真降示于他。
梦中交往神仙的等级愈高,反映出周子良的求仙欲望愈大。而通神的形式则表现为,刚开始时是神仙下降传道授旨,周子良只是被动接受,神仙与周子良之间是上下尊卑的关系。
后来就有神仙如桐柏仙人邓灵期、苍梧仙人徐玄真来主动与他结为盟友,更有周紫阳等上真与之叙旧,他们之间像世间朋友一样,谈话内容也不是要向周传授什么仙道,倒类似家常闲聊,气氛也相对轻松一些。
如果说最初周子良对做鬼官耿耿于怀的话,在515年7月11日夜得知上界让他做了中品之上仙官的保晨司,他应该很满足于这样的安排吧。
因为从8月1日开始,周子良在梦中已经跻身于神仙之列,与神仙共游于神界灵府,类似人间的四处串门,道教传说中的华阳宫、朱阳、紫阳、萧闲馆、蓬莱仙境、桐柏山、衡山等等洞天福地都被他一一游历。
紫微夫人、蓬莱周大夫、华阳二君等高层仙真都被一一拜谒,而且还与许多仙人“共入屋下谈神仙之事”,于仙境共采仙芝、合炼丹药。
这时的周子良已经不再是一个俯首听命的下界子民,而俨然成为一名列仙籍、拥有相应的冠戴羽仪衣服的中品之上的仙人了。
这里我们感受到的决不是任何凄风苦雨的心情写照,而是主人公自以为得道成仙之后心满意足、乐在其中的愉悦心情的自然流露。
从陶弘景对周子良死时情状的追忆来看,周子良死时没有丝毫的痛苦,而是非常从容,好象在等待一个约会。
叙述正反映出周子良的从容赴死,不仅言色坦然,与平时没有两样,而且还香汤沐浴,装戴齐整。待到时辰一到,还有条不紊地束带、烧香,礼拜,并温酒、服丹。
其母与姨母悲叫之时,他还很不耐烦地阻止她们声叫,怕误了他升天。这一切都表明,成仙的乐趣已经占据了他整个心胸。
发自内心的对成仙的仰慕使他对死亡根本就不再畏惧,因此他不仅选择了主动赴死,而且还走得如此快乐、安详。
梦是人类欲望的展现,从周子良梦记中,我们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周子良现实生活中无法解决的问题在梦中得以虚幻地实现。
例如由于经常挨骂,梦中华阳仙童就向他提供了一个对付责骂的方法:“得骂时,当存念身神。耳可得闻而心勿受,尔莫口应。若骂畜生禽兽之属,皆当即沐浴,此为贼身之大秽,秽则真神不降,邪气侵人。”
在阶级观念极为严紧的时代,师徒、长幼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平等而言的,弱势群体为了寻求自我保护的应对措施是自然的,但如果将这种应对措施借助宗教来实现,我们看到的只是更深一层的异化。
在梦记中,周子良想出的应对方法只是逆来顺受,存念身神。也就是对其责骂不予理睬,不要往心里去,不能顶嘴,顶嘴反而会殃及自身。如果被骂作畜生禽兽,只要马上洗个澡,也就无恙了。
从某个角度看,当本应有的对压迫的反抗被宗教幻想消弭得无影无踪,我们看到的是在宗教荼毒下的灵魂的萎缩和被宗教蛊惑的人格的卑微。
但从另一角度讲,这种宗教幻想对其无喜无怒的平和心态有一定的促进作用,我们从陶弘景补记中可知,以前周子良挨姨母责骂时,“意色极不好”,而做了这个梦之后,居然“得骂便喜笑悦,竟辄沐浴。”
正因为宗教提供了这样一种心灵的自我调适方法,所以周子良在再受苦受骂的时候也能淡然处之。
结语
《周氏冥通记》中主人公并非因长期被噩梦所扰最终心力交瘁而死,而是由于痴迷神仙信仰而走火入魔,最后为尽早成仙服丹而死。因此本文的感情基调不是悲苦、恐怖,而应该是虔诚、快乐。
参考文献
《道教文学史》
《周氏冥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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